李洪春：梨园春秋（1） -艺海云烟-曲海泛舟-戏曲艺术

我祖上原籍山东武定府（今海丰），老底子是武术之家。从我祖父往上数，好几辈子都是保镖的，就是人家常说的“镖客”。

说起镖客，年轻人恐怕不懂。早年间没火车、没汽车，长途运货，官家靠漕运（官船），私商就凭大车。那年头强盗多，走到深山古道、荒村野店，碰上草深林密的地界，赶上风高月黑的时候，一声锣响，就会窜出一伙强人来，叫你“留下买路钱！”贵重货物怕闪失，就得找人押送，一路保护。各地的镖局就专应这码事。镖客就是镖局的人，得有一身好武艺，遇上强人能招呼一气。要不然，货教人抢走了，行话叫“漂了”，回去怎么交代呀！

我爷爷叫李友朋，哥三个，他行三。他的武艺好，惯使一口竹板刀——刀把是两片竹板，没护手，刀尖象宝剑，一边是刃，一边是三棱。在山东保镖有个名姓。那时候江湖上的人全有绰号。因为他爱穿双拉云透地的鞋，人家管他叫“花鞋李三”。

听老人说，镖客这碗饭不容易吃。货“漂了”，你得追回来。要是追不回来，或是败在强人手里，那就算栽了，今后江湖上再没你的饭。可你要有真功夫，硬本事，把强人打服了，嘿！下回远远望见你车上的镖行旗子，强人就躲得远远的了！

武定挨着乐陵，那一带枣树最多，我祖爷爷李旺给人家看树。同治年间，山东遭灾，旱涝三年。到第三年头上，地里旱裂的口子有八九尺深，庄稼颗粒无收。万般无奈，我祖爷爷带着一家子逃荒到了天津。没亲没友没依靠，爷几个在码头上给运粮船扛大个儿。没多少日子，我祖爷爷吐了血，活活累死了。祖父又带着我父亲流落北京。还是没饭辙，只好还干老本行——投了前门外粮食店的万胜镖局。

您听，凡是镖局的字号都透着那么股劲儿：“万胜”是常胜不败，叫主顾心里塌实；那时北京还有个“会友镖局”，以武会友，也暗含着艺高胆大的意思。

镖局之间有个义气，“花鞋李三”的名字人家也听说过。不过，我爷爷岁数大了些，外出保镖不太合适了。再说，镖客这行，一省有一省的规矩，一处有一处的路径。他走惯了山东，北京周围的路径也不熟。万胜镖局就把他荐到三庆班大下处（宿舍）护院，看门下夜。三庆班就是进京的四大徽班之一，是当时最有名的戏班。戏班知道他的本事，护院之外，又请他带着教武术。

京剧的武戏中很多东西都是从武术里来的，象三节棍、单梢子、双梢子、怀杖和《翠屏山》里的六合刀等等。过去唱武戏的都讲究有门有户，他们的武艺不是花拳绣腿，而是武术真传。谭鑫培的底子是“行意”，杨小楼是“八卦”带“少林”，我的老师王鸿寿（艺名“老三麻子”）是“通臂”、“行意”带“八卦”。我本人是“少林”、“行意”。

就这么着，我爷爷从镖行到了梨园行。我父亲不是跟着我爷爷吗？慢慢地也进了科班学戏，他叫李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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