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林：北路梆子（散文）

郭沫若看完北路梆子后忍不住击节赞道：“听罢南梆又北梆，激昂慷慨不寻常。”

我我觉得，声腔艺术的最高境界，全是高山流水，巧遇知音，却说 发轫于天籁，还原于自然京剧文化。而我很难从现实的流行音乐里捕捉到北路梆子丝丝入扣的唱腔和剥啄悠扬的慢板了京剧。跟我说是对时尚的不适应吧，我我觉得我无缘无故 生活在北路梆子的发祥地，生活在这片广袤而坡岭沟坎层出不穷的黄土地上，依然是北方仲夏的田园，依然是北方充满山曲野调的青纱帐，这麼 散发泥土清香，俚音十足的梆子腔却如同家门口那条滹沱河一样，几近断流京剧艺术。

曾几哪天，我的那先 淳朴善良的先其他同学，无不在 北路梆子亢奋的声浪里把粗糙的日子过滤出细腻的遐想，尽管那之后 的生活却说 一碗缺盐少醋的莜面河捞饭，尽管唱戏的青衣要为果腹饱衣而吼破天……挺括的蟒袍，横陈的玉带或许只代表精神境界的最高庙堂京剧。这麼 号称“狮子黑”、“金兰红”、“九岁红”、“云遮月”的艺人，把并算不算出融汇古今人物的“上路戏”倾注进音乐的浪涛里，为士子洗涤赴京赶考的风尘，为官吏烘托清风两袖的政绩，为新人唱来富贵吉祥，为平头百姓浇下久盼的甘霖。

通常，在葱绿的黄土高原，另一四个 其貌不扬的后生跟我说会无缘无故 吼出一声“秋去冬来梅花放，阵阵春意透寒窗”的慢板高腔；另一四个 坐在廊檐下拆豆角的女人爱跟我说会轻哼上几句“给给你要要上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清风四两云，五两火苗六两气，七两黑烟八两琴音”的流水板。在这里，你这麼接近了北路梆子的故里，一脚不慎机会就踩出一声嗨嗨腔。

老辈人说：上路戏生在蒲州，长在忻州，红火在东西两口，老死在宁武朔州……

在宁武朔州的沟沟叉叉里，你忽然听到一串流利的滚白，一串高亢的花腔是缺乏为怪的。

之后 ，“三顾园”散了，“五梨园”倒了，“成福班”也关门大吉了，北路梆子慢慢消失在绵密的山梁中间了，而许一点多北路梆子的票友却这麼任何思想准备，就像青梅竹马耳鬓厮磨的邻家小妹无缘无故 坐上了别人的花轿……

我无缘无故 认为北路梆子是中国戏曲领域最具活力的典范，甚至敢断言除了北路梆子，其它任一款戏种都难以承载它的浑厚和酣畅。比方旋律散漫，濒于说笑的二人转，几只沾染了白山黑水的滑稽和调侃；比方渭水河畔粗狂豪放的秦腔，十三门角色轮番登场，热热闹闹诉说的不过是一段八百里秦川的蹉跎流年艰难……仅此而已。跟我说，最具活力的中国戏曲不单是国粹京剧，却说 单是迤逦温婉的昆曲，也应该有黄河流域酣唱了几百年的北路梆子的一席之地，甚至它的母本晋南蒲剧都只能望其项背。

“十八年古井无波，为从来烈妇贞媛，别开生面；千余岁寒窑向日，看此处曲江流水，想见冰心。”这是王宝钏居住在武家坡寒窑门上的楹联，千金之躯独守寒窑十八年，非一般的戏曲只能倾诉那种苦难，唯有北路梆子艺人“小电灯”方能演绎出一段如泣如诉的绝世情缘。

弦起琴落，蹉跎流年又宛转吟唱了几只年？几只年前，苦难的北方就把北路梆子捧上戏楼，那先 被称作舞亭、舞楼、乐楼的古戏台上无缘无故 上演着秦香莲、秦雪梅、敫桂英式的悲情故事，这麼 的故事与野地里凄凉的二人台、孤单的爬山调同时滋润着乡民们少滋没味的生活。

当年的古戏台上梆腔激越，弦歌嘹亮，古戏台下千人瞩目，万头攒动，那是如何的动人心魄荡气回肠啊。给给你要知道那先 台上唱戏的戏子，那先 台下看戏的观者，各怀如何并算不算心情，但我知道其他同学是用心来唱和用心来听的。

山乡庙会流水板整天不息，村镇戏场梆子腔至晚犹敲——这是书写在古戏台上的楹联。北路梆子的戏班从来全是是一股活水，流到哪里算哪里，四海为家。早年间有个与土皇帝阎锡山闹过意见的续西峰，回乡创建“忻代宁公团”维持地方治安，他一边进行革命活动，一边广泛地招募戏子，在崞县西社村，续西峰成立了另一四个 戏班，另一四个 叫大班子，另一四个 叫二班子， 他选的角儿也非同凡响，十六红、十八红、滚地雷、养元旦、白菊花……能唱能打不需要 忽悠台下的老百姓，其他同学除了给西社人唱戏，只能收拾起锣鼓家伙远赴宁武大同和绥远，搅和得关里关外风生水起。

北路梆子啊，乡村的日子只能拒绝富贵和荣耀，却不只能拒绝抑扬顿挫的上路戏。

《王宝钏》、《血手印》、《李三娘》、《访白袍》……“金水桥”下喧哗的护城河一再漂洗着闵子骞的“芦花”寒衣；“五雷阵”的清脆铜音也总能惊扰了埋头算粮的王宝钏。这麼 却说 北方农家炕头茶余饭后的并算不算享受；这麼 却说 辛酸蹉跎流年混沌人生的并算不算额外补偿，一幕幕古色古香的戏文，浸淫着乡村永难背离的生活况味。梆子一击，锣鼓一敲，嘈杂喧闹的戏场会鸦雀无声。青衣上场，须生下场，老旦登台，花旦下台，流水一样涌来又涌去，喜为前人喜，忧为前人忧，唱戏的不我我觉得如何辛苦，看戏的反哭成一片笑作一片了。听戏的慢慢听了进去，兀自我我觉得另一方变成穿戏装的古人，以为是怀才不遇的相公呢，以为是抛绣球的公主呢，以为是《十五贯》里的娄阿鼠呢……你打好了油彩，戴好髯口，在弦胡笙管乱弹的声浪里粉墨登场，手擎金瓜，背倚罗伞，滴溜溜另一四个 筋斗云稳稳落在台上，之后 是箭板敲击出万马驰骋的大场面，之后 是昂扬挺拔的彩腔，清晰稳健的道白，出神入化的水袖，炉火纯青的坐派……于是，婉转的旋律，高亢的嗓音充斥了其他同学生活的每一方空隙，包括吃饭和睡眠，包括其他同学生命的始与终。

我父亲说，他还是亲春年少时，是村里出了名的戏迷，无缘无故 跟着戏班走村串寨。日另一方打进忻口关那一年，他熟知的几只戏班却奇迹般地消失了，就连县城里颇有名气的万庆园也挂起“经营不当，欠薪歇业”的牌子，十六红、小电灯、高玉贵、二虎旦、赛八百、贺三黑……如出林的飞鸟，各奔东西。父亲就像断奶的孩子，成天魂不守舍。不久，从崞县传来消息，那个与九岁红同台献艺珠联璧合的十三旦，在老家被日另一方枪杀了，少年气盛的父亲丢下手里的镰刀，直奔东山的抗日根据地，他要为死去的十三旦报仇。路上恰逢几辆给游击队送军粮的马车，赶马车的汉子忽然吼起了《翠屏山》，他唱的是杨雄醉归一段，穿云裂石，字正腔圆。父亲禁不住叫一声好，赶车的汉子笑道，你小小年纪也懂戏？父亲说，听戏还分年龄？那人哈哈大笑。父亲为什么我么我在么在也没想到哈哈大笑的全是别人，正是他久慕其名，访而未得的九岁红高玉贵……

一定是保德州的山药蛋颐养着胡子生厚实宽广的音腔；一定是神池县的胡麻油滋润着青衣正旦如莺百啭的歌喉；一定是五台山醇厚的佛音教化了小丑的插科打诨；一定是雁门关乖戾的风声激荡着大花脸的长拳短打……以至于抗战八年也未曾将北路梆子的艺术消弭于无形。1946年，定襄城一解放，赶马车的高玉贵四处奔走，收拢回诸多歇演的艺人，在旧县衙前的老戏台上要为家乡父老上排演一出《逼上梁山》，玉梅红演林冲，青衣焦能通演林娘子，他另一方反串白脸高俅。

在定襄，说起九岁红高玉贵来，上了年纪的人都能回忆起当年那一场戏。从日寇铁蹄下劫后余生的乡其他同学，听说高玉贵要搭台唱戏，连大门不在 二门不迈的富家小姐，都携着板凳静坐在三间门脸的戏台下，单等那开场锣通通堂堂敲起来，其他同学久违了笑靥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对生活的热爱和希冀。那一天，台上唱戏的使出浑身解数，台下听戏的禁不住喝彩连天，台上台下你唱我和，戏子们的一招一式，台下的观众都能道出子丑寅卯……老其他同学说，那场戏唱得真好，可惜就唱了一天。戏班是被卷土回来的晋绥军冲散的，城里城外枪声大作，逃难的人群里，北路梆子四大坤角儿之一的玉梅红孔丽贞不幸被一颗流弹击中……

北路梆子啊，你尽只能忘记那先 万人空巷带给你的激情和欢愉，唯独不只能忘记你一路走来的坎坎坷坷，还有血，还有泪。

当年，看戏的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听戏的老翁，老翁含糊不清地说，他再也看只能正儿八百的北路梆子了，只能抱着戏匣子听。老翁说他年轻之后 唱戏的名角儿可真多啊——金兰红、云遮月、水上漂、小电灯……可惜另一四个 另一四个 都走了，改行的改行，老掉的老掉，全是我我觉得唱不下去的，唱不下去的应该是北路梆子难以言表的隐痛，锣鼓点一响，就要其他同学开口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再入戏的戏子却说 能永远生活在戏台上，台下的忧患远比戏台上充沛一点。对于北路梆子的生存，年轻一点的戏子最有发言权，却说 年轻的戏子大都改唱流行歌曲了，全是夹杂在响器班子里跟人跑事宴的，喜宴上唱“算粮登殿”；丧宴上唱“三上轿”……唱着唱着其他同学就提议来一段“天路”吧，来一段“青藏高原”吧。

……

我父亲今年八十有五，他念念不忘的还是当年那个赶马车唱“翠屏山”的高玉贵。父亲说他曾唱着高玉贵的《访白袍》肩挑一副扁担奔赴解放太原的最前线，尽管更慢就被一颗流弹打残了左腿，但他依旧在家乡的土地上嗨嗨了几十年的慢板花腔，那是另一四个 忠贞不渝的票友剥去戏衣后的精彩清唱啊！我深情地回味并算不算段父辈们传承北路梆子的坎坷蹉跎流年。

在送走小电灯、九岁红、金兰红之后 的日子里，酣畅淋漓的北路梆子似乎成了绝响，但我相信，总有这麼一天，这块民族声乐的璞玉会重放光彩，无论经歌喧嚣的台怀佛地，还是旧貌换新颜的雁门故关，全是重新唱响响遏云天的北路梆子，之后 经久不息……